心臟。

 

 

他的面前擺著一個盒子,黑色鐵製,理當說是放珠寶或者是鈔票,但他知道不是。

別人說那是阿爾弗雷德的心臟。

「怎麼,不打開來確認看看?」

「我可不想看髒東西,而且,」伊凡柔柔的笑,「你不就站在我身後,怎麼還需要確認。」

抵在脖子上的冷兵器因為身後的人笑而抖了點,阿爾壓近,微微擦過的氣息並不會因為北國的氣溫而降低,還是熱燙到令人發抖:

「嗯其實你猜對了,裡面是空的。」他伸過手輕輕的將盒子的鎖撥開,裡面佈滿著酒紅色絨毛,但是沒有血淋淋的心臟。

「嗯......難不成是要現場表演?」伊凡挑眉。身後的人一如爽朗的笑了,然後一手從後方抓住伊凡的頸部---

他感受四聲槍響在胸口噴發,對方之前用來愛撫和用來在身上壓出烏青的手從前方穿出,他看見自己本來就不是很牢固的心臟噴洒著紅色的液體,在眼前。

「我是來拿走它的。」阿爾嘴角上揚的表情跳入伊凡的視野之中,他泛著天光水色的眼角有點戲謔:「少了它你也不會死,不是嗎?」

將伊凡的心臟放入盒子內,阿爾雙手架在臉色越發蒼白的伊凡的座椅把手,臉靠近的宛如欣賞對方平日因為身高所以難以輕易正視到的紫瞳:

 

「而且這不是早已經就是我的了嗎」

 

肺葉。

 

另一種意義的、呼吸道相接。

 

 

法蘭西斯去了下葬典禮,親眼看到那個包裹著國旗的棺材被神情嚴肅莊嚴的士兵們覆蓋上泥土。或許這麼說很奇怪,但這似乎是將他們這種存在,葬在自己的身上一般。
國旗是跟他和脾氣不好的天使、以及很多很多其他國家一樣的配色,很常見的配色,紅、藍、白,不過代表的意義都不同。

他看見的是全世界沒有人認不出來的國旗。他看見沉眠的人引以為傲的五十顆星星在短短的幾十分鐘內被泥土蓋住。

可惜你不能再為國旗上面多添一個星星了,孩子,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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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亞瑟聽到法蘭西斯猶豫的說出他的發現時,他幾乎要瘋掉了。

「為什麼現在才講你這個混蛋!!!!」怒氣似乎要把濃眉毛全部沖上天:「你看到伊凡做出那種事情怎麼沒阻止他!?你不是跟他挺熟的嗎!?」

喔喔脾氣不好的天使總是把他想的太厲害了。

「別這麼快就怪我啊,天使,換做是你會直接上前去問嗎?問他為什麼要挖阿爾的墓?」法蘭西斯反問,然後一如往常的不怕死的備註:「喔別擔心,他沒鞭屍。前陣子他們的感情還不錯的樣子...當然,也沒對阿爾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

「笨蛋!這不是重點!不其實這也...重點是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法蘭西斯聳肩:「他之後沒做什麼就走了,最近在世界會議上也是老樣子,上司也沒怎麼異常舉動...所以我想應該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才會現在才跟你提一下...」

英國人不爽的拿他發洩一下(形式上),然後喃喃自語一些要注意和要通報上司的事情就走了。法國人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想像著那個已經不在的人會不會突然在眼前撲上碎碎念的紳士,然後兩人開始一如既往的吵架。或者是此時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然後那個人大聲的說自家的垃圾食物是如何的好吃又賺錢...

他說謊了。其實那天傍晚他有上前去跟伊凡談話。
對方淺色的長外套邊緣沾滿了泥土,像是馬丁尼的杯緣沾了鹽。伊凡對於法蘭西斯的出現並沒有很意外,拿著鏟子的模樣跟平日拿著水管並沒有什麼不同。優雅的將鏟子插入腳邊的土堆,重心往旁一歪,像是半靠著,臉上掛著常見的微笑:「晚安,法蘭西斯。」

「晚安,伊凡。」他頓時有點後悔唐突的跑出來搭話,或許應該站在旁邊看就好:「你在阿爾的墓上做什麼?我以為冷戰早就結束了。」

「是結束了沒錯,」伊凡回答:「但又...不是那樣的結束。」

「喔?難不成你是要確認死因?還是......難道你覺得他沒有死?」到這裡為止,法蘭西斯都還是抱著輕鬆的態度進行談話。

「不是我覺得,而是他沒有死。」

「......伊凡,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驗屍你也在場。」他稍微調整了一下站姿,以防萬一:「而且當初是我們一起做出阿爾的確去世的結論。」

「是啊。」伊凡微笑不變:「那個他的確是死了,我只是要跟他確認。」

聽不懂。法蘭西斯瞇著眼睛思考自己該不該追問下去,卻注意到伊凡大衣並沒有扣好,只扣了腹部上方的暗扣。
或許是在鏟土太熱了...?

「...沒什麼其他事情要問的話,或許容許我把這些歸位?」紫色的眼睛睜開,帶著愉悅的笑意:「還是說法蘭西斯要幫忙?不過我只有帶一把鏟子...」

「嗯......」

「擔心的話,可以站在旁邊看喔。」伊凡沒等他回應,逕自將腳邊的泥土重新將染上土色的國旗給覆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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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等候在墓園外的私用轎車,他看著窗外的景色由郊區轉變為都市,窗外在夜間特別刺眼的紅燈倒映在伊凡的紫色瞳孔上,形成偏紅色的紫。

「沒被發現呢。」他輕輕的說,不是說給沉默的司機聽,而是自己,但是恍若有他人:「差一點點,就讓別人發現你的存在了。」

胸口一股抽痛。

「不過發現了也不會怎麼樣的,應該說,發現了對你反而不好。」車身的晃動讓紅光閃爍,經過的是華盛頓的鬧區,七八點鐘街上充滿了要去享用週六夜晚大餐的人潮:「他們只會抹滅你的存在...不,或者說,他們會嘗試要抹滅你的存在。」

這次的抽痛伊凡完全不介意:「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消去你的。」

手放在胸口,然後穿過還未扣上的大衣衣領,抓住裡面白色的襯衫。緊貼著底下的皮膚。

感覺溫度比平時高,很溫暖,就算冬天的華盛頓也比不上莫斯科冷,但是他知道這個溫度會跟著他,持續到抵達莫斯科。
沒意外的話,應該會持續到永遠。

車子停在伊凡暫時下榻的旅館前,門房雙雙上前幫他打開車門,手底下一震,或許是自己的心跳、又或許是其他東西。

「很冷嗎?這樣到莫斯科之後怎麼辦呢?不過你會習慣的。」但是他腳步加快,然後進入到開著暖氣的旅館大廳。

「布拉金斯基先生,有您的留言,已經存在房間電話答錄機裡了。」櫃檯的服務人員認出他。

伊凡只是點點頭,並未在大廳多做停留。跨入古典的電梯後看著鐵柵欄喀啦喀啦的層層關上。

「沒用的,別人聽不到你的。我不是都給你看你...躺在棺材裡的模樣了嗎?」伊凡輕笑。

「只有我聽的到你的聲音、跟你說話、回應你。」

電梯緩緩上升。

「你也只能聽到我的聲音、跟我說話、回應我。」

過不久伊凡自己的血管將會爬遍他、將他包覆住、困住。

會從他的皮膚入侵,跟他本身的血管相連,一起運作。

他只能靠著伊凡的呼吸道呼吸。

吸入了病毒,他們兩個會一起被感染。

世界上會只有伊凡才知道他融入自己身體的面貌,雖然未必好看,但是伊凡喜歡。

即使他的臉會爬滿了紅、和接近紫色的血管,但那是他們相連、必要的部份。

 

伊凡不知道自己的胸腔會不會因為那個人居住在那?而變得跟向日葵一樣發亮,但是他感到胸口很溫暖。

在他的身體裡,包圍著他的心臟,被他的肋骨支撐著、保護著。

幫助他呼吸。一起呼吸。一起活著。

 

終於成為了一體。